青灯

灯花渐熄。

【博狗】归巢

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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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博雅

 

1.

醒来时,周围一片虚无。我不知道身处何地,实际上最糟糕的是,我连脑子都是一片空白,也不是,大概是混沌的状态吧。自己叫什么名字这些基本的问题还是回答的了,静坐了一会平静下来,我开始思索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在这里做什么。但是问自己这样一个莫名其妙昏迷在这里的人显然不明智,思索半天无果后我放弃了,站起来到处探路。脚下松软,眼睛什么也看不到,但愿踩的不是什么奇怪东西。

再黑暗中感官迟钝起来,很短的路也会变得很漫长,所以我没法确认自己摸索着走了多远,手脚也完全没有懈怠感。

“真是不真实啊。”这是我现在唯一的感触,这里的一切,不管是大到没边的黑暗,还是完全不知累的身体。

“难道说,是在梦里吗?”但是我怎么会做这么无聊的梦。一片漆黑的话不就是没做梦吗,不过这样还醒的过来吗?嘛,有点担心。

又走了一段,我放弃了,四仰八叉地躺下来,脚下松软的东西发出柔软的声音,有一些蹭到了脸。用手摸了两下抓起来,还没等我多想,头顶裂开了一道缝隙,刺目的光亮径直投下,照亮了手心里躺着的一片鸦羽,展望黑压压的一片,都是纯正墨色的羽毛。

 

眨了两下眼睛,我醒过来。

神乐还举着伞,见我睁开眼睛笑起来,弯弯的,盛着数不清的星星的那样一双眼睛,“博雅睡得很沉,怎么叫都叫不醒,是做噩梦了吗?”

“啊,不是。”我下意识地否定了。要她担心就不好了,而且那也算不得噩梦吧。

神乐仍然有些担忧地看着我,但没有追问,只是说:“那就好。”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对我说:“晴明找你。”

“哦,什么事啊?”其实我更想问为什么找我,因为我现在还是没怎么回神。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大概,是因为大天狗的事吧。”

“大天狗?”啊,对。我不许晴明封印他,愣是自己带回来了。真是的,现在想想完全可以让晴明把他封印,回来再放出来,也不至于被血沾了一身。那家伙,倔强又忠心,想必是不肯认错吧。“真是的,黑晴明那混蛋。”

“黑晴明?”神乐微微歪了歪头,“为什么突然提到他?”

我摸了下她的头,“不,没什么。”

她轻轻点了头,“那,我先出去了。”

等她关了门,我急匆匆地收拾起来,没两下功夫就跑到正院,樱花树下被言灵束缚的大妖双手反绑着跪坐在那里。我距他不过短短三米,他仍然闭着眼睛,气息微弱。血已经止住了,但这样的情况,对他而言还是太勉强了。

我走近半跪下来,伸出的手还未碰及言灵,便被失去绳索支持的大妖落在臂弯里。

晴明站在门廊上,蝙蝠扇在他手心一下一下地敲着,“你愿意接手的话就拜托了,比起我,他更愿意听你说话吧……是就好了。”

我没认同,事实上,现在就他的情况来说,谁的话他都听不进去。不过,试一试也无妨。

 

当时的我,好像是这么想的。

 

2.

手里是漆黑的鸦羽,眼前是空旷的虚无。我几乎分不清哪里是梦,哪里是现实了。还是说,都是现实,或者,都是梦?天天东奔西窜的,也没听说过有这么奇怪的事。

周围亮了一些,足以看出身体的轮廓。鸦羽的边缘绒毛变了型,是无意识地紧握吧,那只能说明我现在很紧张了。不过这些羽毛,会是大天狗的吗?总觉得就算拔秃十几只大天狗也没有这样无穷无尽的羽毛吧,而且脚底下的也不知道铺了几层。

嘛,开始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了。秃毛的大天狗什么的,忍不住笑出了声。

 

“博雅?”

平和的声线疑惑地上翘,我看向大天狗,摆摆手,“没事,只是想到了有趣的事情。”

“别管有趣不有趣,就要分胜负了,别分心。”鸦羽的主人执起一枚白棋落在黑白错综的棋盘上。

我快速扫了一眼选中位置,执起黑棋的手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了三列相隔的左边。

大天狗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我已忍不住心底哀嚎起来。和他下棋输不多赢不多,无故断掉的棋局最多,起码十之有八。我这一招错棋下来,他一时失了兴致,伸手随意拨乱了棋盘,“上次被恶鬼抓伤的地方好了吗?”

“哦哦,小伤。”我笑起来。

他看了我一眼,忽然伸手戳了肩膀上的伤口。体形纤细劲倒是很大,我差点没叫出来,皱着眉瞪他:“做什么啊你,想废了我吗?”

他冷冷地睨我一眼,“想废了你还不简单?”只不过这架子没装多久便抛了,他伸了个懒腰,“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我一把扯住他的狩衣,“等等。”

“怎么?”

“最近我有事外出,可能暂时不会去找你了。”

“嗯。什么事?”他又坐回对面,一双苍蓝眸子直直地注视着我。平常会让我欣慰的直接,这时候带上了逼问的色彩。不过我也没想过隐瞒。

“我要去找我妹妹。”

“妹妹。”他重复了这个词,神色仍旧是淡淡的看不出起伏,我受伤时满脸的惊慌和愠怒像假的一样。不过他与妹妹没什么交情,没反应也正常。这家伙一向不愿意与人类有所牵扯。

半晌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自己小心。”

“啊,那是自然。”我将黑子拾回棋盒,又将白子悉数推到那边,“再来一局吧。”

他似是笑了一下,“啊。”

 

那是久违的胜局,大天狗输给我也没有不高兴,只是将白子一枚枚捡回去,道:“你的棋艺又精进了不少。”

“那当然了,不然怎么指点你?”我不知道自己笑得怎么样,不过看大天狗嫌弃地眼神也能想象出那是怎样欠揍的笑容。

“如果有能帮上忙的地方,来爱宕山找我。”

“哈?找你就得找两三天吧,居无定所的妖怪。”

他手指一顿,将最后一枚白子抛回去,与平日不一样的许诺似的话语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没事。我大概能知道你来了。”

“诶?妖怪能到这种地步吗?”

“大概。”大天狗将棋盒盖子落下去,轻轻一按扣紧,“不过别在路上随便挑战妖怪了,以一敌多总是不好。”

“是、是,多谢了。”

大天狗站起身,我才注意到不知何时棋盘正中央伫立着一根蜡烛。大妖微微凑近,周围随着他的动作狂风变天一般迅速暗了下来。橘黄的光将淡金色的发映成了灰白,他抬眼看着我,轻轻吹了一口气。

 

3.

烛火“噗呲”一声熄灭。

我伴着一缕一缕还在上升的透白的青烟,从一片黑暗中醒来,翻身起来拉开门扉,樱花树冠上栖息着一直大鸟。也只敢在腹诽时这么叫他,当面是要被糊一脸羽毛,或者被卷起来。无论哪种对待都不好受。

我走过去叫他:“喂,大天狗。”

浅金色发的大妖偏下视线注视着我,似乎在问我有什么事。

我席地而坐,“没什么,刚刚醒了,出来看看。要是你也没事,下来聊聊吧。”

地面透着冬夜残留的冷气,一丝丝缠绕上来。指尖感受到真切的寒意。那么,现在是梦境,还是现实?

听得一声“呼啦”,我身边多了个影子。

大妖离我半尺也席地而坐,仰头不知在看什么,“要和我说什么?”

“这也是能直接问出来的话吗?”我笑了笑,“真是耿直。”

“我还不想被博雅你这样说。”他总算是正眼看着我,“神色不错,做了什么好梦吗?”

啊嘞?这是,在问我?他仍是直直地注视着我,错觉回到了几年前,更多年前和他有如普通的人类好友相处时,他便是这样直勾勾地看每一只妖怪,每一个人。对着这样的目光,很难有所隐瞒。

我点了头:“啊。梦到了那天。”

“那天?”他略略沉吟,“哦。那天啊。”

“嗯。难得很和平的日子。”我往后靠在树上,“平常不是一起出去降服恶鬼,就是一块切磋的,那样的日子还真少。”

他没有再嘲笑我变弱,也没有强调他的强大。只是拍落膝头的落花,似是漫不经心地说:“要下棋吗?”

“现在?”天色不见明亮,露气深重。应该是最冷的那一时段。他没说话,这样的沉默中我默认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随即点头道:“嗯,过来。”

 

余温未消的烛芯又被点燃,我将棋盘移到烛光下,招呼站在门前的大妖,“好了你也别呆站着了,坐下吧。”

他微微颔首,在我对面正襟危坐。

说回来初次见面乃至相交一段时间后我还为这样有贵族风范的大妖惊叹不已,从小接触过的人里鲜有能与他比肩之人。他曾在我说他性情淡泊时解释一二。大概是人类莫名其妙的欲求太多,妖怪寿命漫长,便没有那样什么事都想做完的急切心情。不过现在想来,也许有些不幸也说不定。

 

将白棋棋盒摆在他面前后,棋局便开始了。

他的棋艺十有八九都是我教的,就算抛去夸张的说法,也有起码五六成。棋局不了了之很大一部分是他走不下去了便装作不经意地挥了挥翅膀,总是把我的院子刮得乱七八糟。我在母亲面前也从未提过与他相识,但时间久了母亲也察觉到了。某日帮我收拾好散落一地的棋子时道:“你父亲过几日外出,叫那位妖怪大人一起吃饭吧。博雅这么想维护关系的朋友,母亲也想见一见。”

之后怎么来着……哦,大天狗果断拒绝了。与其说是排斥,不如说是本能的反应。拒绝后他回过神来自己的说辞似乎并不妥当,懊悔的情绪出现在他眼里。我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啦,是我不好,为难你了。”

但是当天傍晚和母亲一起用点心时,我听到了风刮过耳廓的声音,然后是母亲略带诧异的笑声:“啊啦,真是漂亮的大妖呢。”

那只大妖正要降落在庭院内,黄昏的暗色光圈打在他的狩衣上,金发渡上一层更耀眼的金边,长长的影子直达我膝前。他站定后敛起宽阔的翅膀,直直地看向这边,短暂的犹豫后迈步前来。

我立刻往旁边移了移,旋即反应过来这是个四方的桌子,不由得觉得自己犯了蠢。大天狗却没有停顿,径直走到我身边坐下,翅膀贴上我的后背,十分温暖而干燥的感触。

他以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恭敬又疏离的态度对待素未谋面的我的母亲,却让我莫名的很高兴。

 

“博雅。”冷冷地唤了一声,大天狗落了子,“你走神了。”

我挠挠头,头发披下来扫的脖子很痒,回想起来的事情不知该怎么告诉他,就算对我而言,那也是绝无仅有的感觉。不知道这只大妖还记不记得。

“抱歉,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大天狗顿了顿,“看你的表情不像是什么不开心的事。”

我颔首,“啊,确实是不错的回忆。”

“哦?”他只发了一声似疑惑似感叹的音便没了下文。

来回交错落下几枚棋子后,我忍不住说:“其实是想起你与我母亲的会面了。”

他一愣,低下头看着棋盘,“那确实是。”

我知晓他是在赞同我的话,不觉放松了不少,“母亲当时说你是值得深交的友人。”

他冷哼一声:“很可惜她看错了。”

我摇摇头,“不,她说的没错。”

那双苍蓝色的眼睛惊讶地盯着我,我也毫不掩饰地看了回去。片刻,大天狗视线微微落下,嘴角轻轻勾了一点,“大概。”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放下在黑晴明那里获得的大义,也不知道就算暂时囚禁他在这阴阳寮中,他又能呆多久。不过他的笑容让我觉得,一切都会变好。不论是他,还是危机四伏的平安京,还是我们之间。

 

“什么时候,再一起去降服恶鬼吧。”

他连落子都忘了,怔怔地看着我。

大概他已经有些许醒悟了吧,知道自己做了怎样的错事。若是如此,对于他这样骄傲而又正直的大妖怪来说,不异于晴天霹雳。又或者他至今不认为自己有过错,仍然想实现他的大义。

他的正直,曾是我最欣赏的一点,但也就是这样的正直,却包含着无法纾解的固执。我不知道他经历过怎样的不公正待遇,他并没有将自己的事告知他人的习惯,就算是我,也只有在长时间相处中得知一二。

离开家寻找妹妹途中,我见到了比平日多得多的黑暗,时常有妖怪的哀嚎。我并不比觉得如何,只是在遇到神乐后,曾经的脚步放缓,也改变了一些观点。我偶尔想起妖怪在人类的压迫下竟然会发出那样凄厉的惨叫,那是怎样的对待我并不清楚。但是,眼前的大妖也有被欺压至那样惨相的经历吗?

他像是察觉到我要问出的话语一般,戒备而警告地皱了眉,“博雅,该你了。”

 

我将黑棋落在棋盘上,小小的黑色迅速蔓延开,无限铺张出去。

 

4.

我侧着身子将脸庞压在不知深浅的鸦羽堆里,好像在黑暗的地方做了过去的梦,又好像在现实中陷入这样不知何处的黑暗。现实,若那带着温度的回忆是现实,为何有种不真切的感觉?若这一方暗夜是真实,那又为何回忆起那样遥远又近在眼前的过往?我尝试回溯,但脑子里并无任何色彩出现,空落落的掌心连那一片鸦羽都消失不见。

对了,大天狗。为何会做和他有关的梦?

恍惚间,那只黑色翅膀的大妖好像就在眼前向我伸出手。

 

思绪清明了一些,饶是如此,我在这样颠三倒四的过往交织中也无法串联起它们之间的联系。

我低头看到的是一只比自己记忆中小得多的手,而那只本应该纤细而小的手却显得很大。戴面具的妖怪低头俯视着我,“你是哪里来的?”

我想叫他的名字,刚一张口便有一股明显的冲击袭来,被力量无端穿透胸膛绝对不是什么好的体验。我从地上坐起来,瞬间惊讶地双眼圆瞪。

不高的大妖面前站着另一个脸庞熟悉……呀不对,什么熟悉不熟悉,这不就是我吗?应该说,是刚遇到大天狗时的我,不知天高地厚,偷出家里一把藏弓就跟着妖怪往深山里闯,差点被妖怪一爪子掏了心,正是日后比肩的大妖——大天狗,救了我。

而此刻小小的没出息盯着他看的小不点,真是难以想象我当时竟然是这么一副十足羡慕的脸,难怪他在作战时总对我颇为照顾,就是这么一副弱不唧唧的表情害的吧?

 

然而还没等我感慨完,周围狂风大作,迷得我捂住眼睛,仍然能感觉到砂石拍在手背上的刺痛感。待风声宁息,我被人握着手腕拉开手掌,映入眼帘的正是方才的大妖,在我的房间。

他在我眼前晃了晃,“还好吗?”

我动了动,顿时疼的龇牙咧嘴。低头看到身上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疤,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眼前的大妖手上也缠着布条,身上是另一套狩衣,总是不忘忌惮戒备地眸子如今澄澈地注视着我,他……哦,对了,他总算低头肯做我的式神了。然后,是什么来着……黑晴明还有……貌似,是京都的浩劫一般的动荡。

“终于……”大妖像是很欣慰地低语了几个音节,紧紧握着我手腕的手并没有收回,反而抓的更紧了。

说回来,貌似是决战八岐?我记得不止我受伤,他的伤应该也相当严重。不过晴明以前就说过妖和人的恢复能力压根没法比,所以大天狗都能好好地坐在这了,我连床都起不来。

“我去告诉他们。”他将被子拉好,随后站起身,脚步有些踉跄。

我好奇地扭头看他:“怎么了?”

他的脸色不是很好,没理我就出去了。换他进来的是端着药碗的樱花妖,这副样子被女妖怪看去就算我也不好意思,好在被子拉的够严实。

“大天狗他腿怎么了?”

樱花“噗嗤”笑了出来,“大天狗大人守在这里已经好几天了呀,寸步不离的。估计只是腿麻了吧?大人他,很重视博雅大人呢。”

我应该是怎样想,连我自己都没法确认,但心底的满足却无法隐瞒。樱花笑着,但那笑容只让人感到落寞,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真是可怜啊,大人。”

我没有问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除了奇异般地觉得迟早会知道外,也有某种说不出的抵触,好像有什么真相呼之欲出。

 

这次那片黑暗之地并未出现,我睁开眼睛看到屋顶,视线下移到地板,是枕着手臂睡得安稳的大妖。

他眼皮动了动,苍蓝色的眸子中没有别的情绪,只映着我注视他的脸。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几乎是在同时,我便已经决定了所谓的结局。

 

我笑了笑:“醒了?”

他看着我,我转移开视线。好奇怪,我觉得起码该心痛,但我没有任何感觉。

他略略低头,“啊。”抬手覆住了我的眼睛。

 

5.

并不是黑暗,而是刺痛眼睛的白茫茫的一片。脚下的鸦羽被狂风裹挟一般飞舞起来,带走空洞的白,露出街道本来的面目。

我站在人潮中,路边的吆喝,嬉闹声都隔着一重厚厚的膜,雾气蒸腾在我与他们之间,模糊的人影像是水中蛰伏的倒影。

然而却有两道熟悉的声音彼此交锋,像是在山谷中的回音,你南我北地回响在我耳畔——

“偶尔来到这样的地方,也不坏吧。”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你看起来轻松了不少。”

“你的自我感觉什么时候这么丰富了?”

“吼呀,真过分啊。”

“说回来,前几天不是还有人被催着成家吗?”

“啊~~连你都这么打趣了。怎么,你也希望我成家吗?”

“只要你感觉好就可以了。毕竟人类总是乞求着‘幸福’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得到。”

“……为什么?”

“你既然无法答应,我也不会说出口。但是你还是想听,对吧?”

“……哈哈,也许你不喜欢人类是有道理的啊。”

“你明明——”

“你啊,是太寂寞了吧?”

“寂寞?你说谁?你什么时候——”

“别否认、我知道的。”

“……哼。”

 

一人一妖并肩身影一闪而过,我加紧追了上去,走过街尽头径直闯入一户院子。

 

从这里能看到屋内昏黄的烛光,笼罩伏在桌案上的人。那是有着斑白头发的,挺直了背的身影。他握着一支笔写着什么,薄薄的一纸信笺折起放进信封中,他站起身走到看不见的地方不知将信笺收到了何处。

隐隐的,从屋中传来苍老的叹息。

 

我想走近却迈不动半步,低头看到地上落的团扇,往上一些事握成双拳的手。这不是我……这是……

 

脚下分离崩析,我看到背后生出的双翼。果然啊,不过是一隅幻境罢。

 

6.

温暖的光黯淡而柔和。

我止住眩晕感,随着奔涌而来的记忆,我像是明白了这一场荒唐的梦,又像是不明白。

 

桌案上趴着一个身影,不是头发斑白、即将去迎生命终点的人。而是淡金色发的,寿命无尽的大妖。

 

他从一场很长的梦中醒来,手边是翻箱倒柜找出来的信封。要问我为什么知道,也只有说是这个屋子的一片狼藉证明给我看的。

 

哦,明白了。

原来是在他的梦境中啊。

不是我做了和他有关的梦,而是他的梦境中全是和我有关的记忆。

我为什么想进入他的梦境?我为什么能进入他的梦境?

 

这么一想我便找出了扔进脑海深处的,有所抵触的事实。

难怪会有进入大妖梦境的机会,原来,我已经……

 

在我深思之时大妖已经看完了信笺。

 

我站在他背后看着他将信叠好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的样子。虽然这么说很奇怪,但我感觉很悲伤,是想要用力抱紧他的那种窒息感的悲伤。

低头看了看自己没有影子的透明身影,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大天狗

 

我好像感觉到他了。

说起来可笑,我像个满怀期待的雏鸟一般战战兢兢地回头,只能看到自己在烛光下拉长的黑影。

那一瞬间,一股巨大的悲痛从不知道哪处满溢出来,是一根一根拔掉羽毛也抵不过的痛苦。我不禁蜷缩起来,双翅合拢,将自己完全包裹,双手紧紧压在怀里信封的位置。像一团蓬松的黑球。

 

隐隐的,有人抱了我一下。

虽然跳动的烛火在眼睑上的投影没有分毫变化。但我知道,他抱了我一下。

我不知道他还在不在,还有没有在看着我。

但我终于忍不住地哭出声来。

 

这一刻,我总算承认,我终归孑然一身。

 

 

尾声


春意已随着樱花树上消融的积雪逐渐围拢了平安京,但仍有严寒的风从不知哪里的雪山上来,刮过一条条小巷,拍打着每一户人家的窗。

在这样的呼啸中,寒风打落一树樱花,铺天盖地,掩埋去年的败鳞残甲,埋葬了不为人知的悲泣,带走无数独属两人的过往,消散在暖绒的阳光下。

 

平安京,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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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友大天狗

亲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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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会看到这封信,虽然我藏的很隐蔽,记得看完把屋子收拾好。如果没看到那就是我这个战友对你了解不够了,所以我还是很自信你能看到。都有这个称呼了,不会不知道是谁吧?

 

虽然你对人类的某些习惯嗤之以鼻,但是对于特意留给你的东西,我知道你向来很珍惜。写信实在不是我的风格,但这些话,当面是没法说出口的,太过温柔的话对我来说可是相当伤脑筋啊。可能会写的颠七倒八的,不过你应该不会嫌弃。

 

首先,我得先向你道谢,有你这个战友我很庆幸,也很珍视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不单单指并肩战斗的那些时光,你陪在我身边的时刻现在想来也弥足珍贵。你曾说过与人类向来保持距离,不过有了我这个例外,你口中志同道合的人类。但是很抱歉,先你而去。我知道你也一定明白,不过还是容我道歉。

然后,我有一个请求,如果我的离去让你感到困扰,请忘了我吧。

 

你应该不知道吧?你总以为自己是罪大恶极的妖怪。其实你很笨,什么东西都表现在脸上,任何情绪都不加收敛,在这方面你啊,比不上酒吞童子他们。不过要是有了隐瞒之心,你就不是那样正直单纯的大妖了。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有人能保护好你,不要向任何歧路倾斜,不要因为打击改变自己。虽然我更希望能保护好你的是我,而不需要托于他人之手,但是就人类来说,只不过是一些空话罢了。

 

在救回你之后,我曾经想让你远离不幸,不想再让你痛苦,不想再让你陷入深渊。注意到你的感情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你注视着我的时候吧。我真的很开心。或许你不信,不过我是真的很开心。但是我们之间,比起我,你更能明白吧?我知道怎么做都只会是错的,除了给你带来无法弥补的伤害之外似乎别无增益。或许这么说很自私,但是我并不希望你再次遇到我的转世。

 

你说过希望我幸福。所以,我也将同样的话语,赠给你。去变得幸福吧,去寻找没有一丝阴霾的,任何人都无法阻拦的幸福。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样子,所以用你漫长无尽的生命,去寻找能让你感觉到温暖的那一处安栖之地。

然后,我希望有一天,你能为离去的我,心无遗憾地吹一曲。虽然从没在你面前说过,不过那真的是让人听过一次就铭记在心的笛声。这话说出来也不知道你是什么反应,毕竟你总是让人意料不到啊。

 

如果有一天能再次相见,我一定会用珍藏的好酒来招待你。不用担心,我一定认得出你来。

 

那么,就到这里吧。

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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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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